四宜茶坊

上海雖然是近代開放通商後才崛起的沿海城市，然因地處長江出海口，加上鄰近的蘇皖浙均是中國的產茶區，佔盡天時地利之便，在開港通商之後，成為華東茶葉轉運出口的主要港口，甚至逐漸取代廣州，成為近代中國首屈一指的大茶埠。由於茶葉貿易的興盛，各地茶品匯集，也造就出屬於上海的茶文化。

在上海營茶的外省商人中，以徽廣兩幫最多。粵商長期習於國際貿易，資本雄厚；而徽州則產茶豐富，其地的屯綠、毛峰、祁紅等名茶，多運滬轉銷。上海的大街小巷內，徽商開設的茶莊隨處可見，清末民初滬上頗具名氣的汪裕泰茶莊和程裕新茶號，均是由徽州茶商所經營的，其中程裕新茶號更是和民國文人胡適之先生有甚深淵源，因為胡適便是出生在上海大東門外的程裕新茶號，日後更是親為茶號書寫店名招牌。

 上海程裕新茶號舊式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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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37年上海程裕新第四號茶號印花税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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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祖上是安徽績縘茶商，嘉慶末年胡適曾祖胡錫鏞於江蘇川沙開設萬和茶鋪，道光二十三年（1843）胡家在上海設茂春等茶號；因此有說法謂上海程裕新茶號最初由胡適祖父創立於道光十八年（1838），爾後再由同鄉程福全接手。不過後人考證，「程裕新」這字號應是徽商程有相創設的，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程裕新茶葉店開在上海大東門外鹹瓜街。傳至他的孫子程汝均時，1838年（道光）在裡咸瓜街增設程裕新茶葉棧，即為日後程裕新茶號第一發行所。茶棧主營批發，兼些零售。1920年又在中華路南側的沙場街開辦第二分號。日後又在浙江路口、石門路和南京路增設其他分號。

胡適家族和和程家是同鄉，兩家關系密切。胡適在《四十自述》中則寫道：

我生在光緒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即1891年12月17 日），那時候我家寄住在上海大東門外。我生後兩個月，我父親被台灣巡撫邵友謙奏調往台灣；江蘇巡撫奏請免調，沒有效果。我父親於十八年二月底到台灣，我母親和我搬到川沙住了一年。

而上海名醫陳存仁在《閱世品人錄》則敘述他與胡適見面的情境，當時上海亞東圖書館老板汪孟鄒請胡適吃飯，他作陪，胡適在席面上問起他的籍貫，陳說：

我三代之前是浙江平湖，但是出生在上海縣城大東門內。他聽見「大東門」三字，大大的高興起來，他說他也出生在大東門外程裕新茶葉棧內。

事後胡適還和陳存仁約了日子，搭電車到南市尋訪程裕新茶葉棧，隨後又到小東門，逛了城隍廟，吃了幾樣點心。最後又在蓬萊路上尋到了胡適曾經讀過書的梅溪小學。胡適訪舊時間應在1927年6月至1928年3月之間，至於胡的出生地，據專家考證應在裡鹹瓜街南段，門牌為251號，是一幢正兩、假三層樓房。惜現影蹤全無，想必是在城市建設和發展中被拆毀了。

自古文人雅士多愛茶，而於茶棧落地出生的胡適，似乎更注定了他與茶密不可分的關係。1914年胡適留學美國後，多次在家書中「乞母寄茶」，收到茶後則回覆「前寄之毛峰茶，兒飲而最喜之」。其在書信中也不時談及他在異地品飲家鄉茶的情景，「兒室中有小爐子，有時想喝茶，則用酒精燈烹茶飲之，有時有朋友相訪，則與同享之。」

胡適從美留學歸國後，回到上海任教，也常光顧程裕新茶號。著名作家李碧華在〈茉莉仙桃一點紅〉一文中寫道：

 那時胡適正當壯年，在大學教書，租住店後弄堂房間。每天下課，總上茶店喝杯好茶。是這樣的淵源。

胡適年輕即享有盛名，惟惜字如金，常婉拒為人書寫店名招牌，但因為他和程裕新茶號的特殊淵源，因此破例幫程家書寫店招牌。但老闆再請求胡適允許其打出「博士茶」名堂來推銷茶葉，則遭胡適反對。胡表示：

「博士茶」一事，殊欠斟酌。你知道我是個不愛出風頭的，此種舉動，不知者咋說我與聞其事，借此替自己登廣告，此一不可也。仿單是說胡某人昔年服此茶，“沉痾遂得痊愈”，這便是欺騙人的話，此又一不可也。

 「博士茶」非不可稱，但請勿用我的名字做廣告或仿單。無論如何，這些仿單也不可用。其中措詞實甚俗氣小氣，將來此紙必為人詬病，而我亦蒙其累。等到那時我出來否認，更於「裕新」不利了。「博士」何嘗是「人類最上流之名稱」？不見「茶博士」、「酒博士」嗎？至於說凡崇拜胡博士欲樹幟於文學界者，當自先飲「博士茶」為始，此是最陋俗的話，千萬不可發出去，歷來嘲笑不通的人，往往說「何不喝一鬥墨水」？此與喝「博士茶」有何區別？廣告之學，近來大有進步，當細心研究大公司、大書店之廣告，自知近世商業中不可借此等俗氣方法取利。如「茶博士」之廣告只可說文人學者多嗜飲茶，可助方思，已夠了。

 　　老實陳詞，千萬勿罪。

 　　適之

不過胡適雖不願茶號以其名義推銷博士茶，但是在一些茶葉刊物廣告上，仍允諾為其題詞宣傳。胡適堂姪胡從擁曾保留一本胡適題字的徽州茶葉廣告專刊，這刊物是程裕新茶號於1929年第三家分號開張時編印的內部出版物，用於饋贈客戶。胡適在這本廣告專刊裡，即假唐詩人盧仝之〈七碗茶詩〉來讚譽程裕新茶號的芬芳博士茶。而刊物上有手繪被茶葉環繞的一個地球圖案，其旁有行「恭祝程裕新茶號萬歲」的賀詞，即為胡適題寫，語氣誇張而天真，也流露出當代質樸新文學風氣。(關於博士茶之情事，香港《大公報》曾刊載江志偉《博士茶物語》一文詳述此事，可參考2008年人民日報轉載之〈“博士茶”物语〉)

程裕新茶號曾經在當年上海市引領茶文化的風騷，筆者所蒐藏的程裕新茶號老茶，存於一只鐵製方盒內，盒長7.3公分，寬度7.3公分，高約9公分，盒含茶重量約190公克。茶盒四周包覆茶號的宣傳資料，正面有紅色「程裕新茶號」字樣，底下小字「始創於前清道光年間」則標示茶行的悠久歷史。中間四個「上等茶葉」大字，底部則印製茶號的地址「上海南京西路大華戲院對面」。上海南京西路原名静安寺路，始建于1860年代，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後，國民政府正式接收上海租界，將靜安寺路更名為南京西路。故從茶盒的地址資料判讀，此罐陳年茶應產製於1945年以後，迄今已將近七十餘載的老茶文物了。

茶盒背面則宣傳飲茶好處，標示「茶之功用」：

 助文思　添詩興

 却煩悶　佐清談

 定心神　消積滯

 生津液　破寂寥

 逐酒魔　強腦力

 清腸胃　延壽年

 饋友贈親為日用必需之品

 居家行旅乃衛生無上之珍

下方則用英文書寫如何泡茶：

 “HOW TO MAKE TEA”(如何泡茶)

 I. Take fresh water. Boil well.(取活水，煮沸)

 II. Warm a cup or teapot. Put sufficient tea required. (about 1 teaspoonful tea for each cup and 4 or 5 teaspoonful tea for a tea pot) Then pour on boiling water.( 暖杯或茶壺，取所需足量的茶（每杯約1茶匙茶或每壺4-5茶匙），然後倒上開水。)

 III. Steep four or five minutes. Tea is then ready to serve.(浸泡4-5分鐘，即可飲用)

 N.B. Never boil tea.(備註：莫要煮茶)

茶盒一側標示著茶號的註冊商標(TRADE MARK REGISTERED)，上有五角紅星，中間一圓印內標「新」字，圓印外側有稻穗(？)圍繞，下有蝴蝶結飾。下方則有茶行的簡介文：

 CHENG YUE HSIN TEA CO.(程裕新茶號)

 Our company was established at Shanghai since 1838. Our reputation in being the furnisher of black tea, green tea, flower tea, is widely known to Chinese as well as to foreigners. Any orders for our tea are welcomed and the buyers are required to recognize our trade mark.

 731 Nanking Road W

 Shanghai, China

 (我們公司在1838年成立於上海。我們精製的紅茶、綠茶、花茶聲譽卓著，廣為中國和外國人所知悉。歡迎買家來下我們任何茶葉的訂單，請認明我們的商標  南京西路731號  上海，中國)

另一側英文則洋洋灑灑標示了許多茶號提供的茶款種類：

TEAS AND FLOWERS (茶葉和花)

 GREEN TEA (綠茶)

 Flat Hyson (扁平熙春？疑為龍井)

 Yellow Mountain (黃山)

 Bud-Like (芽尖)

 Spiral Hyson (螺旋狀的熙春？疑指碧螺春)

BLACK TEA (紅茶)

 Fukien Oolong Tea (福建烏龍茶)

 Chekiang Black Tea (浙江紅茶)

 Kee-Mun Oolong (祁門烏龍)

 Ningchow Oolong (寧州烏龍)

 Brick Tea (磚茶)

 Tea Seeds (茶種子)

FLOWER TEA (花茶)

 Jasmine Tea (茉莉花茶)

 Chloranthus Tea (珠蘭茶)

 Bitter Orange Tea (苦橙茶)

 Lemon Tea (檸檬茶)

 Rose Tea and all kinds of Aromatic Teas (玫瑰花茶和各種香花茶)

FLOWERS (花)

 Bitter Orange Blossoms (苦橙樹花)

 Chrysanthemum Tea (菊花茶)

 Jasmine Flowers (茉莉花)

 Rose and Petals (玫瑰和花瓣)

茶盒內藏老茶，以茶乾形狀判斷，可能是烏龍茶。盒內有一紙茶票，正面文字如下：

 程裕新茶號　南京西路七三一號

 CHENG YUE HSIN TEA CO. (程裕新茶號)

 4^th BRANCH (第四茶號)

 731 NANKING ROAD, W. (南京西路731號)

 OPPOSTITE OF ROXY THEATRE (大華戲院對面)

 TEL. 38065（電話38065）

 SHANGHAI, CHINA（上海　中國）

茶票背面則廣告公司各類產品和訂購方式：

 DEALER IN (主要經銷)

 HANGCHOW GREEN TEA (杭州綠茶)

 JASMINE TEA (茉莉花茶)

 KEEMUN BLACK TEA (祁門紅茶)

 ORANGE TEA (桔茶)

 ROSE TEA AND ALL KINDS OF AROMATIC TEAS (玫瑰花茶和各種香茶)

 CHINA PORCELAIN WARE (中國瓷器)

 CHINA EARTHEN WARE (中國陶器)

 BAMBOO CADDIES (竹茶罐)

 LACQUER WARE (漆器)

 PEWTER WARE (錫器)

 TEA CHESTS (茶箱)

 ETC…(等等)

TEA ORDERING BY PARCEL POST（郵購方式）

 1. Orders from aboard will be equally appreciated, provided a full remittance to pay for the tea cost and other necessary charges in accompanied with.

 2. When ordering, please state tea list, number of each grade, prices, and size of container required.

 3. For further enquiries or applications for tea sample, please refer to the following address:

 CHENG YUE HSIN TEA CO.

 731 NANKING ROAD, WESTERN

 SHANGHAI, CHINA

 1.歡迎國外的訂單，請買家匯款支付全額的茶葉和其他相關費用。

 2.訂貨時，請註明茶葉清單，每個等級茶的數量、價格，以及所需容器的大小。

 3.如有任何查詢或索取茶樣，請洽詢下列地址：

 程裕新茶號

 南京西路731號

 上海　中國

從茶票的資料引述，此茶罐和茶品是當年該茶號之第四茶號所銷售。而茶罐和茶票上所臚列的多款茶品和器具，可見當年程裕新茶號銷售物件相當多樣化。目前仍存的1929年程裕新茶葉廣告專刊中，刊載了一些當年茶號多種茶款價格，如頂級獅峰龍井每市斤需銀洋十二元，雲海毛尖每市斤三元二角，而當時上海一個普通店員每月薪資也不過三、四元銀洋而已，可知程裕新茶號銷售的茶品多屬高級茗茶。

 現今在上海復業的程裕新茶號

圖片資料來源：http://i2.s1.dpfile.com/2010-12-12/6127346_b.jpg%28700x700%29/thumb.jpg

程裕新茶號當年生意鼎盛之際，曾陸續增設至五個茶號。惟共產中國成立後，私營茶號被迫關閉。爾後因經濟政策開放，此擁有悠久歷史傳承的茶號重新在上海浙江中路開業，惜當年胡適所親撰的店招牌已不復見。後來幸得一老茶客提供珍藏的舊茶罐，其上仍有胡適題字，讓茶號依此拓樣後，老字號才得以重新掛上有胡適字跡的店招牌。復業後的程裕新茶號雖無當年規模，然做為老上海印象的一部分，茶號每天提供的茗茶飄香如故，想必牽動不少茶人心靈深處的舊記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