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宜茶坊

中俄的茶葉貿易在漢口開埠之後，俄國商人被獲准深入中國茶區辦茶，而隨著俄國人的大量進駐，一棟棟有著俄羅斯風格的別墅在漢口租界出現，如俄國領事館、俄國東正教堂、俄國巡捕房、茶商新泰洋行大樓、李維諾夫別墅、巴諾夫公館等。然而遠在歐俄中心的莫斯科，卻也有一棟充滿中國風情、曾經被譽為莫斯科十大最美麗建築之一，那就是聞名遐邇的Перловы (別爾洛夫)茶館。

 位於莫斯科Мясницкой(米亞斯尼茨卡亞街)19號的，Перлова茶館，充滿中國風情

Перловы家族是俄國最早引進中國茶葉的商人之一，甚至比另一大茶商БОТКИНА(博金)氏還要早上個幾十年。(關於БОТКИНА的歷史，可參考前文〈清末民初‧俄茶商БОТКИНА (博金)之百年米磚殘塊 〉) Перловы家族的事業起始於其先祖Иван Михайлов(伊萬‧米哈伊洛夫)，當時他只是商業協會裡的小商人，他的兒子Алексей(阿列克謝)在1787年時於莫斯科開辦了幾家茶莊，從此開啟了這個家族營茶的事業。1807年之際，Алексей將姓氏由Михайлов改稱為Перловы(別爾洛夫)，Перловы的俄語意思是薏苡大麥，由於薏苡形似珍珠，故以俄語перл (珍珠)為其字頭，亦別稱珍珠麥。Перловы氏即是採用此姓氏字頭перл--珍珠，做為其家族標識，圖案採用一束茶枝，底下則有盾牌，內繪有六顆著象徵姓氏字頭的珍珠。

 Перлова氏的家族徽紋

中國茶葉於十七世紀被引入俄羅斯之際，只是被當作一種治療腸胃疾病的草藥，由於價格昂貴，故僅流行在宮廷貴族之間，民間的飲品以伏特加酒和蜂蜜水為主。俄國和中國的商業貿易在尼布楚及恰克圖相繼開市之後，茶葉輸入俄國有了正常的管道，不過早期的消費族群主要是西伯利亞的遊牧民族，僅有少量的茶葉被運到歐俄供給上流社會。在大部分俄國民間尚不瞭解茶葉這種健康飲品之際，Алексей即大膽嘗試引進，1787年於莫斯科紅場開設了第一家零售茶葉的商鋪，開始指導莫斯科人喝茶。為能取得較便宜的成本，Алексей在恰克圖設立辦事處，以期避開中介商人而直接接觸華商採購茶葉。雖然當是時茶葉還是被認為屬於貴族的高級消費，但已經越來越多莫斯科人願意接受茶飲，慢慢形成流行風尚之後，紅場上Перловы氏的茶館也因此而生意興隆。

Перловы氏在推廣茶葉普及於俄羅斯的功勞甚著，他們不但是最早引進茶葉的商人之一，也努力宣傳茶飲的各種好處。茶館出售的茶葉罐上，多加註說明茶葉對養生的各種益處，如活血化瘀、強健體質等等廣告。茶葉慢慢被俄羅斯人接受後，茶飲甚至成了俄國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再只是流行於上流社會的奢華嗜好，而是更廣泛進入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成為幾乎和伏特加一般同受歡迎的飲品。在經歷近百年的經營之後，Перловы氏為了更進一步鞏固其茶葉生意，Василия Алексеевича Перлова(瓦西里‧阿列克謝耶維奇‧別爾洛夫)於1864年創建了"Перлова Василия с сыновьями Товарищество чайной торговли" (別爾洛夫暨其子孫茶葉貿易合作社)，從此Перловы氏的茶葉王國名聲更加響亮，在俄羅斯和歐洲各國廣建分號達88家，僅莫斯科市就擁有14家茶舖。

 Перлова茶葉王國的創辦人Василия Алексеевича Перлова(瓦西里‧阿列克謝耶維奇‧別爾洛夫)

在1887年Перловы氏的茶莊創辦一百周年之際，沙皇Алекса́ндр III(亞歷山大三世)為了褒獎該家族的貢獻，特別賞賜其貴族身份，且授予「宮廷御用」的稱號，從此Перловы氏有權在公司商標上加註沙俄帝國的雙頭鷹國徽。Перловы氏不但是專供沙皇的御用茶商之一，且還向奧地利、羅馬尼亞、黑山、拿騷等歐洲王室宮廷供應茶葉。

Перлова茶公司的廣告海報

 加印有沙俄帝國雙頭鷹國徽的Перлова茶公司的廣告海報，代表宮廷的御用茶商的榮耀

 標示有沙俄帝國雙頭鷹國徽的Перлова公司茶盒和茶則

早期Перлова公司錫茶盒

 Перлова公司從錫蘭進口茶品的廣告海報

然而茶葉廣受歡迎之後，同時也吸引更多的茶商加入茶葉的銷售競爭，許多茶商為了奪取市場，以低價策略廣招客人，但也降低了茶葉的品質，甚至有偽劣假冒的茶葉出現。Перловы氏既必須維持以往的茶葉品質以維護茶館聲譽，又必須設法降低零售價招攬顧客。Перловы於是採取和競爭對手Губкин(古賓)類似的做法，把茶葉依照品質等級分售，如此茶葉的口感變得多元化，茶館客人也可以依照自己的消費能力，選擇自己所喜好的茶款。(關於Губкин氏茶商的經營，可參考另篇〈清末民初‧俄國茶商Кузнецов(庫茲涅佐夫)暨新泰茶廠承製之百年米磚茶〉)

由於Перловы氏營茶的高知名度，因此茶葉市場上不乏造假者打著其茶莊的品牌招搖晃騙。為了打擊這些仿冒者，Перловы氏向政府施壓，俄羅斯政府遂公佈一項關於銷售茶葉的新法規，規定所有的茶商都必須銷售業已包裝封簽完畢的茶葉，並於其上加註出品者的商標和包裝日期，目的在避免低劣茶品趁機魚目混珠。此法規公佈後，不但Перловы氏等著名的大茶商得以打擊不法、維護其長久苦心經營的商譽，同時也保護了消費者權益，降低以高價購入劣質茶的風險。

不過在家族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Перловы氏兄弟卻開始分了家，成了彼此在茶業上的競爭對手。兄長Семену Васильевичу (謝苗‧瓦西里耶維奇)繼承Мещанской(梅相斯卡婭)街的茶莊和家族原先的商行行號，次子Сергей Васильевичу (謝爾蓋‧瓦西里耶維奇)則擁有位於Мясницкой(米亞斯尼茨卡亞街)19號的茶館。之後Сергей另行創立一家"Сергей Васильевич Перлов и Ко"(謝爾蓋‧瓦西里耶維奇‧別爾洛夫茶公司)的茶葉貿易合作社，並開辦有自己的茶葉包裝工廠；從此莫斯科便出現兩家彼此競爭的Перловы氏茶莊。

兄長Семену Васильевичу (謝苗‧瓦西里耶維奇)繼承Перлова氏的家族原有商號

 弟弟Сергей Васильевичу (謝爾蓋‧瓦西里耶維奇)則另創獨立商號，並成為Мясницкой(米亞斯尼茨卡亞街)19號的茶館的主人

1896年中國派遣特使李鴻章前往莫斯科參加沙皇Николай II(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禮，當時所有的茶商都希望把握機會，向這位中國的特權人物爭取有關茶葉貿易的優惠合同。為了討取中國欽差大臣的歡心，弟弟Сергей特別邀請建築師Карла Гиппиуса(卡爾‧吉皮烏斯維奇)將其位於Мясницкой街的茶館進行改建，讓該棟建築物充滿了東方中國元素的裝飾，例如中式的塔樓、蜿蜒飛騰的龍雕、紅火的中國宮廷風燈、大量的中國繪畫，以及各式各樣的精美瓷器等。

 李鴻章當年出使沙俄的歷史照片

 當年為歡迎李鴻章所改建的Перлова茶館

可惜Сергей的精心設計並沒有獲得李鴻章的青睞，李氏選擇兄長位於Мещанской街的老茶莊總號下榻。當時這位遠道而來的中國特使受到俄羅斯隆重的歡迎，除了傳統象徵最高禮遇的「鹽和麵包」款待外，俄方也贈送雕有Перловы氏徽章的銀盤和鹽罐。雖然在爭取款待中國特使的競爭中屈居下風，但是Мясницкой街的茶館卻因為此次翻修，充滿中國風情的建築特色轟動整個莫斯科，從而吸引大量人潮來訪，成了當地最受歡迎的茶莊。

該茶館的主人Сергей直到其在1918年2月過世之前都長居於這棟華美建築物內，不過在俄國共產革命之後，此棟建築被充公，改成提供平民居住的公共住房。但Перловы茶館擁有極高的知名度，被認為是莫斯科的地標建物之一，因此儘管私人產業被收歸國有納入“В.С.Н.Х.”( Высший Совет Народного Хозяйства 最高經濟委員會，1917-1932)，但一樓的茶館仍予以保留並撥給“ЧАЕУПРАВЛЕНИЕ”(為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чайный, кофейный и цикорный трест國家茶咖啡可可基金會之簡稱，1918-1926)使用，繼續營業供應市民茶品和咖啡等飲料。

 Перловы茶館在蘇聯時期被撥給“ЧАЕУПРАВЛЕНИЕ”使用，圖為ЧАЕУПРАВЛЕНИЕ所販售的茶葉外包裝錫盒。

圖片資料來源：http://www.gornitsa.ru/images2/2013-09/13002263-image2.JPG

上圖為“ЧАЕУПРАВЛЕНИЕ”時期所產製之米磚紅茶，茶磚正面刻繪一只山羊圖案，並有“ЦЕЙЛОНСКИЙ”(錫蘭的)、 “ЧАЕУПРАВЛЕНИЕ”、 “В.С.Н.Х.”以及“C.C.C.P.”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等字樣。由於C.C.C.P.是在1922年12月蘇聯內戰結束後方才成立，由此判斷，此茶磚產製年代約在1923-1926年之間。

茶磚背面刻有“ЦЕЙЛОНСКИЙ”(錫蘭的)、共產黨星、鐮刀槌子符號以及CCCP等字樣。

此茶磚圖片由茶友「好吃茶去」提供，特此感謝。

 上圖為ЧАЕУПРАВЛЕНИЕ之廣告海報，告知蘇聯人民在此可以買到品質良好的茶葉(http://az.lib.ru/m/majakowskij_w_w/text_0390.shtml)

 圖片資料來源：http://az.lib.ru/img/m/majakowskij_w_w/text_0390/m05_03_02_4.jpg

不過再美麗的建築也難逃歲月的磨蝕，由於缺乏經費，因此茶館無法進行有效維護，原有的華麗門面逐漸崩潰。不但地板腐爛破舊、管道生鏽破損，儲存茶葉的地下室也遭嚴重水損而腐蝕塌陷。至1990年代，茶館的整棟建築已面臨隨時坍塌的風險。正是在此風雨飄搖之際，Перловы氏的後人Жанна Юрьевна Киртбая(珍妮‧尤里耶芙娜‧基爾特巴婭)向莫斯科市政府請求租用此棟建築，她是原茶館主人Сергей的曾孫女，希望能恢復茶莊的原貌，並於此重新建立其祖先的輝煌茶業。那時俄國尚未制定產權回歸的相關法案，Жанна為此向莫斯科和全俄大主教求助，鑒於該家族曾對教堂慈善事業有過相當貢獻，大主教因此請求莫斯科市長允許將這棟建築物出租給Перловы家族。莫斯科市政府後來同意Перловы家族有優先承租權，但必須負責所有修繕責任。

由於政府規定必須最大限度恢復茶館的歷史原貌，因此只能進行修繕而不能改建，為了復原這棟富有歷史意義的家族建築物，建築師們必須參考大量的檔案文件，甚至邀請了一些中國的建築師共同參與。Жанна表示建築師們看到此棟茶館都驚嘆不已，認為無論在歐洲或是中國都沒有類似的建築，他們推斷當初的設計者Карла也許未曾到過中國，但是卻發揮自己的創意將中國元素巧妙地融入這棟建築物中，形成一座風格獨特，具有莫斯科特色，又富有很多想像的中國風情所構築的歷史建築。

修繕的過程遭遇種種困難，由於建築的原始裝潢構造來自於中國，因此必須遠向中國訂製特別燒製的瓷磚和裝飾物。而一些手工刺繡的壁掛繪畫，得另向克林姆林宮博物館的工作室去訂做。為了復原塔樓的懸掛鈴鐺，修復師遍尋整座建築才幸運找出一兩個鈴鐺，再以此複製出近似的物件。而當年的茶館歷史照片乃是黑白攝影，建築師們又努力找尋歷史證物，終於在茶館正面的油漆層發現當初的顏色殘片，再以此復原建築物的原始色彩。而其它一些內部的裝潢，包括大廳櫃檯、茶葉展示櫃、裝飾於窗戶和天花板的各種鍍金飾物，也盡可能依照原物復原。Жанна為修繕工程投入了400 萬美元的資金，在經歷12年的漫長工程之後，Перловы茶館終於在2012年2月重新開幕，讓人們得以再窺其閃耀著珍珠般光芒的絕代風華。

而今Перловы茶館再度恢復其有著珍珠姓氏品牌商標，依舊供應往昔莫斯科人熟悉的中國茶葉，但也增加了來自世界各國的茶款。想當初茶館主人Сергей也許曾扼腕嘆惜未獲中國特使的青睞光臨，卻未料意外擄獲莫斯科人們的眼光。正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棟別有中國風情的茶館被視為莫斯科的珍貴歷史建築之一，方才得以經歷革命之後仍被部分保留，Перловы的後世子孫們終能有機會讓茶館以華麗的面貌再度呈現於世人眼前。(文：四宜茶坊)